哪咤回來時，見到的便是這樣的場景。

小球獨自一人坐在桌邊握著特制的筷子吃飯，周身有結界纏繞，乍一看像個藍色的小龍人。他一見到哪咤，放下勺子跑過來，緊抱住他的小腿，揚起剛剪過的頭。

“爹，你回來了？快來吃飯。”

哪咤伸手摸了下他的頭，沒有按照他的意思落座，反倒伸出手掌探查周圍的氣流。經過些時候，問道：“你娘呢？”

上天入地，他都找不到敖丙的氣息，不免有些慌神。

小球葡萄似的眼轉了轉，松開手回到原位，把屬於哪咤的筷子擺到碟邊，對著他招手，“娘出門去了，說是有急事要辦。”

什麽樣的急事能讓他連半個字都來不及和自己說？

哪咤一邊想著，一邊還是聽兒子的話，在他旁邊坐下，給他夾了滿滿一面的菜，“多吃點，都是你愛吃的對不對？吃飽睡好，早點長高。”

小球用力點頭，舉起筷子笑得瞇起眼，“爹，你放心，娘一定會很快回來的。來，你吃這個，奶奶說這個很好吃。”

哪咤沒有推辭，就著兒子的手咬下一塊藕片。

晚膳結束後，哪咤帶著小球在陳塘關的街道逛了一圈，作為他今天乖乖在家沒有亂跑的獎勵，讓他自由挑了些喜歡的玩具。回來時見兒子拿得吃力，幫著攬去大半。

小球手裏攥著一個紅色風車，小嘴伸上前呼呼吹了幾口，伴隨拂過的風，令小風車吱呀轉起圈圈，像盛放的紅花。

“你喜歡這個麽？”哪咤變出的一只手輕輕搖著撥浪鼓，擡頭望天邊若隱若現的月，像是陷入久遠的回憶中，“丙兒也喜歡。當初我貪玩，把東皇陛下，也就是你東祖父留給他的風車給砸壞了。為這事丙兒整整與我冷戰了三天，我們一起長大的這麽多年，第一次見他這麽生氣。”

小球停住嘴，好奇地看著哪咤，任由風車呼呼直響，“然後呢？”

“然後？”哪咤笑了笑，伸手捏了下他的臉蛋，“作為賠罪，我給他做了一山頭的風車。喏，就那座山這麽大。”

小球順著他的手指看去，是陳塘關外數一數二的大山，忍不住哇了一聲，“那當時的場面應該很壯觀罷？娘哭了麽？”

“他倒是沒哭，哭的是別人。”

“誰？”

“到家了。”

小球楞神，驚覺李府的匾額近在咫尺。

“爹，睡前我想聽你說完這個故事，可以麽？”他見哪咤沒有反應，低頭在懷裏的玩具裏掃視，最後視線停在一個龍型的布偶上，“作為交換，我會把這個玩偶贈給娘。”

哪咤瞥了眼，這布偶雖說做工算不得精致，但的確與敖丙化龍時的樣子相似，便點頭同意。

父子倆回房時，發現殷素知同兩名丫頭正在屋內守候。

“娘，這是要做什麽？”

殷素知著丫頭們把東西收好，對哪咤道：“今晚我來幫星兒洗澡，你師父有事尋你，正同你爹在書房談話。”

“找我什麽事？”哪咤有些好奇，白日他已上天接受元始天尊為小球編寫的啟蒙書籍，難不成還有？

他帶著滿腹疑惑前往書房。

太乙真人在和李靖下棋，恰是冥思苦想的時候。哪咤沒有出聲，只輕手輕腳靠近，站在桌旁觀戰。二人沈寂好半晌，他才說道：“師父，你該下這兒，不然我爹就要把你的後路堵死，讓你全軍覆沒了。”

“你這混小子。”李靖低喝。

哪咤吐了下舌頭，催促太乙真人快點下手，對方皺了皺眉頭，似是在思考，但最後還是把棋子擱在哪咤指著的地方。

“你的確有點本事。”李靖撚著棋子，思忖片刻才放下。

約摸幾顆棋後，他撥弄起棋盒裏的棋子，沈聲道：“真人，你贏了。”太乙真人詫異，站起點身子拍哪咤的肩膀，滿眼都是笑意，“哪咤，多日不見，你的棋藝長進不少。”

哪咤哼哼兩句，“這是因為您退步了。”

“你這臭娃兒，誇兩句還翹尾巴了。”太乙真人哈哈大笑。

待他笑夠，哪咤問及喊他來的目的，太乙真人聞言，和李靖對視一眼，換上嚴肅神色，用拂塵勾來竹椅著哪咤坐下。

“娃兒，說不上是什麽大事，但我們尋思著得跟你談談。”

哪咤的心微微吊起，李靖向來嚴肅，板著張臉算是見怪不怪，可一向樂哈哈的太乙真人也露出這般勢態，恐怕這事小不到哪裏去。

“師父，爹，你們有話直說。”他頓了頓，“這事與丙兒有關麽？”

太乙真人點頭。

“想必你已經發現，無論用什麽樣的法子，都找不到敖丙了罷？”

“是。”

太乙真人甩了甩拂塵，掛到另一只手上，繼續說：“師父來前請師弟，就是你姜師叔算了一卦，卦象顯示敖丙還活著。”

“三界之中，還有誰大膽到敢去動丙兒？”哪咤忽然有點想笑，可眼前的長輩們都這麽嚴肅，倒是不大好意思失禮，於是清了清嗓子，說道：“師父，你有話可以直說，不用這麽拐彎抹角。這世上有什麽事是我哪咤沒有經歷過的？我連死都不怕，還會怕其他東西麽？”

“當真？娃兒真是長大了。”太乙真人欣慰一笑，與李靖交換一個眼神，“那師父可就說了，敖丙活著，但他被東海龍王，上一個東海龍王喊回龍宮關起來了。誒！娃兒你拿著火尖槍要去哪裏？”

“平東海，帶丙兒回家。”

李靖袖子一揚，在哪咤面前展出一個結界，“哪咤，先聽真人說完。若事情嚴重，爹會助你。”哪咤得了允諾，稍稍平靜下來，但額上青筋一個不消，整個人殺氣騰騰。

太乙真人咽了口唾沫，“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，但這消息是玄武上神入海尋人時獲知的。玄武上神素日與你交好，他的話你應當相信罷？”

“理由是什麽？敖光關丙兒為的是什麽？”氣急敗壞的哪咤直呼起了老丈人的名字，李靖心中升起想訓斥他的念頭，可現在他和兒子一樣，都想了解原因。

在他心中，敖丙是個乖巧、懂事、溫柔、善良的好孩子，如果可以選擇的話，他更期望他是自己的兒子。當然，現在能夠當他的兒媳婦，同樣也覺得是上天在恩賜。

“正是因為不知，才想同你商量。”

哪咤怒火不減，然而說出來的話卻是冷冰冰的，“需要我做什麽？”

“綏星娃娃與丙娃兒母子連心，又是下一任龍神，體內有無窮法力。所以，師父想拜托你引導綏星娃娃使用他的力量，去了解整件事的來龍去脈。”

哪咤當即搖頭。

“師父，丙兒對我，對我們家很重要，但小球是我的兒子，他現在的能力你們也都看在眼裏。這種需要大量法力的事，我無法讓我兒子輕易參與。手心手背都是肉，但凡傷著一點都會痛心。”

李靖道：“哪咤的話不無道理。真人，方才我們不是想過其他法子麽？要不都告訴哪咤，他和敖丙最了解綏星的情況，由他做抉擇再合適不過。”

“也好。”

趴在浴桶邊享受殷素知抹香膏的小球打了個噴嚏，小手揉揉突然發癢的鼻子，問道：“祖母，你說我娘會去哪裏？回來的時候會給我帶好吃的，好玩的嗎？”

殷素知輕柔地為他按摩，自水中拍了下他白嫩的屁股蛋，回答：“會的。丙兒最疼我們星兒，一定事事都想著你。至於去了哪裏，他是個大人，自然有自己的想法。”

“不知道是不是去了什麽好玩的地方。祖母，我真是羨慕你們，我也想快點長大。”

“嗯，會有這麽一天的。好了星兒，你再在這裏玩會兒水，祖母去給你拿幹凈的巾子。”

小球應了一聲，雙腿用力拍打，仿佛下一刻就要飛天。

仆從門擡走浴桶，換上一波新的熱水，丫頭們收拾好殘局離開，殷素知抱著小球不住輕拍他的後背，口中哼起歌謠。小球聽了大半首，眼睛還是睜得亮堂。

“該睡覺了。”殷素知說。

他搖頭，“我跟爹約定好，晚上要聽他講故事。爹沒回來，我不能睡，得遵守和他的約定。這是男子漢的行為。”殷素知滿意點頭，稱讚兩句，抱小球坐到桌前，陪他讀哪咤帶回的書。

天更深些的時候，哪咤回來了。

“咤兒，你……”後面的話被哪咤一個搖頭制止。

殷素知心中雖有困惑，但見外頭更深露重，不再久留，很快起身關門離開。

小球還在琢磨書上的字詞，把卷軸往哪咤那兒推了推，指著自己的苦惱處，哪咤認真解釋一番，他似懂非懂地點頭。

又問了幾個字，小球的臉上明顯浮現困意，哪咤不願讓他死撐，便道：“如果倦了，那就上床睡罷。爹給你講故事。”

“是風車山的故事麽？”

“嗯。”

小球咧出兩排小牙牙，吱溜跑到床上躺好，順帶著蓋牢被子，拍拍自己身邊的空位，“爹，你快過來，不然我就要睡不著了。”

“你這小子……”哪咤無奈搖頭，輕笑著合衣在他身側躺下，支起一只手撐頭，另手拍著他的小肚皮，“我先前說到哪裏了？”

“說到你給娘搬了座風車山，還把娘氣哭了。”

哪咤蹙眉，“你這東一耳朵西一耳朵的，聽的都是什麽鬼東西？”小球對他做了個鬼臉，嘻嘻笑得開懷。

“你娘真沒哭，不信的話，你到時可以問他。哭的那個是月老。至於你娘，他還挺開心的，沒見這房間四角都立著個紅風車嘛？那都是你娘的主意。”

小球往四角看了看，“我還以為這四個風車是代表朱雀那四位叔叔呢。”

“用風車喊他們太浪費，吹個口哨就行。”

“就像楊戩叔叔召喚哮天犬那樣嗎？”

“對。”

在四方行宮中休息的四大守護神不約而同感覺後背透來一陣涼意。

許是今日玩鬧太久，小球連故事的一半都未聽完，就這麽沈入夢鄉。哪咤凝視他這張與敖丙有六七分相像的臉，幽幽嘆出口氣。

到最後，還是要在媳婦和孩子作出選擇。難，難上加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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